第五章
可能是觉得劳烦了他,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解释着。
的确,一个秀女走失了这么久却不见百莺宫有任何动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是不是已经想好借口来搪塞了?看来不仅外廷有待整饬,这后宫也需严加管理了。
他心下想着,不禁疾步如飞,穿过一道垂花门后,忽发觉身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不见了。
回头,但见那纤细的人影已变作一个模糊的小点。
既是跟不上,就不会喊一声吗?
心下火起,本想飞身回去训斥一番,却止住脚步,立在垂花门边,冷眼看她。
微风拂过,一浅雾紫的物件落入视线……竟是那条丝带,还牢牢的绑在他的那缕头发上。
唇角微牵。
有两个蓝衣小太监路过,见了他,又见是这副表情,大惊,忙要请安,他挥手免了。他们自是不敢多嘴,又瞧了瞧他目光所向,面露疑色,可见他冷面如冰,不禁哆嗦一下,只道自己刚刚幻觉,急急溜了。
她终于一瘸一拐的走近。
看着她眸中泛起的感激与歉意搅动水光点点,心头不觉一软。
再看她的脚下……她竟然拎着锦鞋,一只脚只着罗袜走在草地上,另一只脚上包裹着的薄绢已渗出几点浅浅的红。
眉心微蹙。她还真有几分特别,若换了旁的女子,怕是早就坐在地上不肯移动半分。记得刚刚发现自己受伤时,也没有惊慌失措,声泪俱下,而是分外镇定的简单包扎,技术熟练。
她到底是不是王府之女?即便是身为庶出也不至于如此自食其力吧。
而且她仍旧没有穿鞋,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难道连这点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吗?她难道不知道女人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幸好是遇到了他,若是换了……虽然近些年天昊风气大开,然而有太多的事却是他一向看不惯的。
心火再起。
不过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
一个“背”字未及诞生便被扼杀。的确,一个堂堂的王爷背着个秀女在宫里乱跑成什么样子?
“没事,你在前面,我能跟上。”
她倒很善解人意。
又过了几道垂花门,停在一道曲廊前。她脸上明显的兴奋在告诉他,她恢复记忆了。
他有一丝莫名失落,但不得不止住脚步。
她谢了他,踏上回廊。
他黯然转身,却听她在身后唤道:“哎……”
迟了片刻,又道:“你不会把小火龙的事告诉皇上吧?”
骤然回头,对上她的小心翼翼。
良久,终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早已忘记此事,却不想……
她的期盼转作懊恼,却不肯离开……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呢,看在苏穆风的面上,他应是会放她一马吧。
讨厌,笑够了没有?就算你笑起来很好看也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吧。
的确,他的笑容很好看,仿佛寒雪遽然消融,仿佛冰山折射日晖,而因了原本的冰冷,竟有惊艳夺目之感。可是……
她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可也不至于被如此嘲笑吧。
“若要我不告诉皇上……七日后,午时,静*香园见。”
说着,挥袖欲走。
“我不认得路!”、
耳边立刻传来她的拒绝。
他头也未回,雪色长袍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我会帮你记得的!”、
看着他翩然而去,她皱起眉头……不过是死了条鱼,竟像吃定了她一般,该死的!
然而在另一条细石子路上,宇文玄苍负手前行,隐于宽袖间的长指绕着一条浅雾紫的发带,刚冷的唇线少有的带着一抹柔和。
段姑姑竟然免了她的宫规礼仪训练,许她卧床三日,及至半个时辰后,又送来一个青瓷小瓶,脸虽依例绷着,但谄媚之情溢于言表,无非是言以往严厉是为她今后着想,望小主不要怪罪,今后还要请她多多照拂,在百莺宫若是有什么难处千万要言语一声。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她因祸得福了,不过关于这小瓶来历却很是闪烁其辞,只言是一位重要人士委其转交。
应该就是那个宣昌吧,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受了伤。可是这有什么可隐讳的,他们早就见过面了,他是苏穆风的同行,好像也是朋友,有所照顾也正常,都是这些规矩还有人心把事情搞复杂了。
段姑姑谦卑退下,余下苏锦翎按照她刚刚所言挤出淤血,拿一根精细的小银匙将瓶中药膏取出,轻涂在伤处,又咬牙切齿的按摩力争让药力渗入。
那小火龙还真够狠的,在玉秀山时因生气害怕也没细看,这会发现它竟然给她的脚趾凿了四个洞,每个洞都足有三毫米深。
皇上的宠物果真牙尖嘴利,可恶!
更可恶的是她准备带回去给莫鸢儿赏玩的琼花因了自己的一番折腾均香消玉殒拼凑不齐了。她原本是觉得若是自己落选,莫鸢儿定要失望,打算拿着花弄作标本哄她开心的。可是看着眼前那散落的残瓣,只得一声叹息。
养伤的日子也很无聊,一个人闷在房里,看着半敞雕花窗外的柳绿花红,莺莺燕燕。
秀女之间表面热情实际冷漠,临近复选,偶尔还有祸事发生,无非是谁陷害了谁,谁怀疑被谁陷害,谁借了谁了手嫁祸了谁,谁又冤枉了谁,而这冤枉又是别有用心……
不出三日,百莺宫消失了十个秀女,后一日,又走了五个。其中有不少是那日参与议论皇室秘辛的秀女,如今只剩下了梁璇和唐寒月。至于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打听,心照不宣的沉默很压抑。而余下的依然巧笑嫣然,恬淡自如,似乎忘了那消失了的人也曾经是她们之中谈笑风生的一个,还曾经与她们共同分享一个所谓的秘密。
她们不过是一群花季少女,她们笑得是那般纯美,那般动人,可苏锦翎再也不敢只将她们看做一群单纯的女孩。
而百莺宫去劣存优的规矩更不单纯。原本只是教习宫规礼仪,姑姑们并不额外强调,全赖各位小主修行,却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但凡有不规矩不谨慎不端正不稳重不敏捷不聪慧不敦厚,哪怕是睡相不雅或有梦呓者亦会被排除备选之列。
让你以为极尽轻松,尽露本相,然后受人以把柄,此举不失为以逸待劳的智取。
当然,姑姑们的心思自是有众多的眼睛帮她们照看着。
于是人数依然在减少,剩下的应是精英了吧。或许先自离去倒是好事,将来进入更为复杂的宫闱,只有最终的胜利者也就是哪怕一人独处依然保持警醒者才能保持绝对的优势。
对于她,可能是因为养伤在身,也可能是因为她们并未将她当做对手,关键是她实在太笨了,连步青云都穿不好,那日竟还光脚而归,据说如此是伤风败俗。她都已经这般不堪了,居然还安安稳稳的留在了百莺宫,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她却暗自遗憾,如果处罚仅仅是离宫的话,她倒希望自己卷入其中。听她们的意思,自己就算不被遣返回家也只能当个下等宫女。
既是宫女,就脱离不了人群,脱离不了宫廷。不过是偶然遇到的一个宣昌已经让她噩梦连连了,她可也不想天天面对一群口蜜腹剑的家伙。她不够聪明,她承认,但是她想活着,仅此而已。
即便是借口养伤避开了是非圈,仍有人对她勇闯太极殿颇有微词,令她觉得此举极有可能载入史册,而那日关于皇家秘辛的讨论恰恰由此而来,这么说,她竟成了罪魁祸首?而秀女们话里话外也将矛头指向她。
不过似乎所有人更为怀疑方逸云,包括她。虽没有人敢当面质问,可是那束束有意无意扫向方逸云的目光,那一旦她走近便蓦地低下去直至无声无息的话语,无不宣示着众人心底的秘密。
方逸云依然故我,依她的心性,不难看透别人的猜疑,能保持波澜不惊,实是极具城府,不愧是自小在宫里接受调教之人。
只是怀疑归怀疑,苏锦翎倒觉得,凡是众人所认定的,未必就是真相,尤其还是这么露骨的真相。然而真相到底在哪呢?
这期间发生了件怪事,就在她受伤那日的当夜,苏玲珑竟然来了她的纤羽阁。
自然是来探望伤势。
她果真是名人,这么点小事竟然惊动了远在醉霞阁的苏玲珑。
她与苏玲珑的住处正好位于百莺宫的南北两端,平日只在学习宫规礼仪的时候能见上一面,因为之前的冷漠怪异,她也不再同其多话,甚至看都不去看一眼,而今日……
苏玲珑很关心她的伤势,还回忆了二人童年时的诸多趣事,没想到她竟记得那般清楚。看着她因激动而闪亮的双眸,苏锦翎不禁有些困惑了。
苏玲珑并没有待太久,只言自己深夜而来,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锦翎,你一定怪我此前对你冷漠,觉得我变了。其实谁不是在改变呢?只是一切都可变,姐妹之情却是不变的,可如果我们在人前流露了这种姐妹之情,以后的事情就难办了。”
苏锦翎不明白。
“我也不怕告诉你,此番我是骗过母妃方进了宫,就是准备留下的,而且……”她的脸红了红:“到时你就知道了。这种地方复杂得很,你之前一直生活在清萧园,自是无法了解。我只能说,即便今日我来了,咱们以后还是如往日一般相处,万不可流露亲近之态。”
看着苏锦翎的满脸迷惑,她叹了口气:“你呀,还是什么都不懂,真辜负了莫姨娘的一片苦心!”、
什么?莫鸢儿……苦心?
“你知道莫姨娘为什么一定要送你进宫吗?你以为她真的想凭借你来出人头地?”苏玲珑叹了口气:“她只是不想让你和她一同囿于清萧园中孤独终老,你的一切才刚刚开始,难道要永远的守着一片荒园?”
……“鸟有了翅膀,才可以自由自在。人没有翅膀,只有一颗心,心不用翅膀也可以飞得很高很远……”
她忽然明白了莫鸢儿此语的真正含义。
莫鸢儿,她还好吗?现在她一个人幽居清萧园,蒋妈还会不会经常去看望她?章宛白有没有故意刁难?她是不是每日还要在门口站上一下午等待一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那个被她等待的人……有没有自己?
“去吧,娘就在这里等你!”、
她的泪忽的就下来了。
苏玲珑恨声道:“没出息!莫姨娘的苦心估计要白费了!”、
“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她声泪俱下。
“照我说的做!”、苏玲珑语气决断:“我与你故作陌路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咱们太亲近,否则到时若有不利于咱们的风声当着你我的面又不好说出,而这样我们就可私下互通声气。她们在明,我们在暗……”
临了,苏玲珑嘱咐她好好养伤,走到门口时忽然冲她回眸一笑。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章宛白……初至这个时空便被驱逐到清萧园,莫鸢儿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转身的瞬间,章宛白回过头来,冲着她们嫣然一笑……
两张笑脸只重合了一瞬,苏玲珑便没入夜色。
第二日,便有秀女开始离宫。
如此想来,苏玲珑的来访竟似是有预兆的,而经了那一夜,她开始关心玲珑的消息。每当窗外传来只言片语,她便努力从其中捡拾“苏玲珑”这三个字,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尚在百莺宫。
而为了做好潜伏工作,苏锦翎即便伤势渐愈亦称病纤羽阁。段姑姑现在对她是有求必应,顺从得令人匪夷所思。
又有秀女离宫了,此番包括唐寒月,经常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只剩了梁璇,如今那落英缤纷中的淡色身影分外孤单。
有走的就有来的。
第五日,百莺宫来了四个秀女,第六日又来了三个,其中一个住在她旁侧的霁影轩。她无意中自窗子看了一眼……干净端正,斯文秀气,一副大家闺秀模样,额心正中有一粒红痣。据说此处生有红痣的人分外有福气,只是不知她为什么要一脸沉重,沉重得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符。
新来的秀女多少分去了众人对苏锦翎的注意,只半天工夫,各自的来历便被摸得门清。苏锦翎却只记得霁影轩新来的秀女叫樊映波,是广岭知县的女儿。
“知县,七品官的女儿,竟也来和咱们比,真不怕折了寿!”、
“不过听说她爹是景元七年的探花呢……”
“探花?前三甲不都是在京留任,怎么倒做起了知县?这么多年不升不降,还只呆在那么个穷僻之地?”
“谁说是穷僻之地?人这不是已经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吗?”
“听说是日夜兼程呢,生怕赶不上复选,还托人使了银子……”
“就她那模样,那身段,这不是浪费银子嘛?”
“而且和纤羽阁的那位一样,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就是鱼找鱼,虾找虾,否则怎么都安置在了影纹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穷僻之地,那位知县倾尽全县之力只为了个女儿,也不怕……”
“怕什么?待女儿飞上枝头,他不就可以……”
“唉,几十年的奋斗不敌女儿的一个……”
“哗……”
樊映波一盆水泼到地上,溅了那群故意来说长道短的秀女一身泥点。
“哎呀,你干什么你?”
惊声未落,又一盆水泼了过来。
众女怒了。
“果真只是个七品知县之女,毫无教养,也配来参选秀女?”
这几个秀女仗着家世显赫,经常出言不逊不可一世,因为进宫不得带婢女,她们就动不动指使出身略低的秀女前去服侍,此种作威作福早就引起公愤可是敢怒不敢言,她们便愈发变本加厉,今日来此故技重施无非是想昭显身份,将樊映波也奴役了去,因为此前伺候她们的秀女这几日离去了不少。
苏锦翎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也知这其中的潜规则。既是顺从了,就说明趋于淫威,亦是有所祈求。因为若是身份低等,怕复选时一旦撂了牌子便与宫廷无缘了。而屈就于人,或许还能为自己谋条出路。
诸多皇亲国戚,哪怕是做个美人也是求之不得的。而一旦有了靠山,便可用来倚仗再去欺凌其他身份低微之人。
人一旦有求于人,必受制于人,即便希望的达成微乎其微,也不惜牺牲被视为微不足道的尊严,意图日后加倍讨回。
可是樊映波不愿意,况且苏锦翎总觉得此人与年纪不相称的沉重似是隐着难以言说的往事,那凝于眉宇间的怨怼与坚定相较于诸多的妖妖娆娆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而现在,竟敢断然反击她们的挑衅,更令人钦佩。
于是她将窗扇一推,愤然道:“诸位倒有教养,不恪守闺门之礼,倒来旁人的门前说三道四!真难为你们自视才高八斗,德艺双馨,竟不知何为自重!”、
见一向被搓扁揉圆了的苏锦翎竟然揭竿而起还振振有词顿时另她们有些措手不及而更多的是怒不可遏。
“你以为你是谁?无德无才,还跑到太极殿跟皇上卖俏,虽你是烈王府的人,却只是个庶女,连个郡主的名头都没捞上,有什么资格同我们住在百莺宫……啊——”
樊映波一盆冷水扣在御史大夫之女许傲芙头上,一身东方晓色纱衣裙霎时浇得透湿,密不透风的贴在身上,隐隐透出里面的玫瑰色抹胸。发髻歪斜,坠珠流苏金钗也滑落在地,整个人狼狈不堪。
“你,你……”
许傲芙颤着兰花指点着樊映波,却再说不出一句。
樊映波面色清冷,毫不畏惧的回视她。
影纹院外早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更有人飞奔去通知了教养嬷嬷,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此番又有谁会被遣送出百莺宫……人剩得愈少证明自己的机会愈多。
教养嬷嬷来了。
按理她们应该在第一时间赶到,难道是秀女间层出不穷的争端已让她们疲于管理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胜利永远只属于那几个趾高气扬之人?
那几个仗势欺人肆意挑衅的秀女立刻来个恶人先告状,又是哭闹又是威胁。
苏锦翎很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若说自己入选进宫是个笑话,那么她们又是什么?
只不过眼下形势的确是她们状如落汤鸡楚楚可怜,而她与樊凌波一个清清爽爽凭窗而立,一个拎着铜洗眉挑昂然,均是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于是正邪立分。
教养姑姑冷着脸将涉事人员带走。
苏锦翎却意外的同那几个挑事的秀女于一炷香后返回。她不知是因了苏穆风还是宣昌的面子,总之今日的她初次切身体会到了权势的好处,却不是沾沾自喜,而是忐忑不安。
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她不知这权势的在带来好处的同时是否还会带来某些副作用,她似乎永远无法像今日那几个娇生惯养的秀女一般尽情享受权势的优越,更无法去利用。然而她毕竟因此摆脱了困境,而樊映波……
她望向那扇半敞的雕花门……这个人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当夕阳的余晖在粉墙上勾勒出长而曲折的树影时,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的走进影纹院。
苏锦翎看着她路过自己的窗前,停顿片刻,头也未转,只斜斜的瞟了自己一眼,便进了霁影轩。
她松了口气。不过樊映波既是无强大家族背景怎么会全身而退?是有更大的灾厄在不远处等待还是姑姑们果真公平无偏?
这场平地风波令她感到分外疲惫心力交瘁,再次发觉自己实在不适合宫廷生活。
到了深夜,苏玲珑又悄悄潜来,狠狠训了她一顿,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依你的能力,能自保就不错了,若是想去帮别人没准还会给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况且人家就真的需要你去主持正义?在宫廷里,权势就是正义,身份就是正义!在你一无所有之前,别忙着和别人栓在一起,要看准形势。而且她们少一个,咱们的机会就多一分,优胜劣汰,这是不变的规律,一旦打破只能自食其果。另外,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你以为她就真的那么可怜无助吗?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般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苏玲珑仅仅比她大一岁,却高深许多,那双曾清澈明亮的眼睛现在依旧明亮,却有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苏玲珑应是那种适合宫廷生存的佼佼者,今日,她为了上位而同自己结盟,明朝,若是自己成为她的负累或挡了她的路,她会不会转过来对付自己?
应该……不会吧?因为她不知自己要同苏玲珑争什么,她人生的目标不过是活着而已,况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这姐妹之情就一定会在利益面前土崩瓦解吗?而且如果可以,她愿尽一切努力去帮助苏玲珑,因为她虽不知苏玲珑为何一定要进宫,不过她看到那个令其敢违抗母命且拼劲全力的目标已在那光芒闪烁的眼睛中埋下一丝忧伤和怨愤。
她叹了口气。被苏玲珑弄得她现在也复杂了许多,苏玲珑将她看得到看不到的统统撕开了铺在她面前,这难道就是她将来要面对的生活?她不喜欢那种生活,也不喜欢为了适应那种生活而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然而……将来,毕竟太遥远,眼下,才是最迫切的。
所谓眼下就是……七日过了,她要去赴宣昌的约。
去,或不去,这是个问题。
凭心而论,她是不想去的,可是不去,小火龙事件就有可能爆发,等待她的可能就不是离宫那么好运了。她不明白宣昌既然是苏穆风的同行为什么还要刁难她?难道二人关系并不好?可若不好的话为什么还要送疗伤的药给她?这宫里的人怎么个个都那么令人费解?
这几日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不去且无后顾之忧的借口。当然,她可推说脚伤未愈,可那药量像是算准了似的,到了今天晚上,刚刚用尽。
不能不说,此药极佳,膏质润滑,气味芬芳,涂在脚上清清凉凉,立时止痛,三日便伤愈,现在连痕迹都消失了,整个脚趾健康得精神焕发,真让人发愁。
关键是他一大男人找自己去那么僻静的园子要干什么?可如果真有歹心的话那日她恰好行动不便……
反正她是想不通了,长痛不如短痛,明日见了他,力争将一切事件做个了结,大不了赔条小火龙。她不方便出宫,不是还有苏穆风吗?对了,苏穆风在哪?找到他就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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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给自己打气,其实宣昌暂时还不是魔鬼,长得也算蛮帅……不,堪称翩翩美男,尤其那一头如水长发,啧啧,简直光可鉴人。就是气质过于清冷,表情过于峻傲,目光过于冷锐,唇形过于凉薄……不过也正因如此,笑起来才会有冰雪骤融之感。
想到他灿如春日的笑……不知为什么,忽然脸颊发烫,心跳微乱。
她恼火的将被子拽过头顶,又胡思乱想了一会,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仿佛做了个梦,梦中的她在水中沉浮,几欲窒息。绝望中,一双冷锐的眼自黑暗中飘忽而来。她隐约觉得似曾相识,急于回想之际,忽的惊醒。
原来是闷在被子里做了个噩梦。
赶紧露出脑袋,深吸了口气,迷茫的看了看满室夜光,又睡了过去。
整整一上午,简直是在煎熬中度过,真恨不能天上突然降个灾祸闹得鸡犬不宁好给她个避免出现的理由,哪怕下场雨都好,可偏偏连片云彩都没有。
时近午时,她悲壮的走出纤羽阁。
樊凌波正在院中品茶,抬眸瞅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冷淡,不过……又好像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飘过。
未及看清,她已垂下眼睫。
她的面色偏白,透着淡淡的黄,缺少少女应有的水灵粉嫩而是略显憔悴,连正午骄阳都无法使其增添半点健康之态,倒是额心红痣饱满得分外惹眼。
要想走出百莺宫的宫门,必须穿过兰若苑。此刻,面对原本“重伤待愈”现在却袅袅婷婷的走向宫门的苏锦翎,诸位秀女异乎寻常的淡定。她们仿佛正在修炼窈窕淑女,姹紫嫣红的点缀在繁花绿叶中,个个轻声笑语,姿态曼妙的切磋琴棋书画,竟当她透明一般,这简直就是和她过不去嘛。
人祸亦无,这难道就是上天注定?
出了宫门,别别扭扭的走上回廊。
果真,到了尽头她便记不得路了,不过……草地上有簇琼花,连枝带叶,看样子刚摘下不久,而这附近并无琼花树。
好奇拾起,不远处,又有一枝……
这是宣昌搞的鬼吧?为了帮她记得路,竟将好端端的琼花丢了一地。
她一路捡拾,果真寻到静*香园。只恨路途遥远,此刻的她怀抱一大捧琼花,粉汗盈盈,气喘吁吁。
正午时分,宫里的人多在午睡,静*香园静得只剩下并不吵杂的蝉鸣。
她没看到宣昌……狂喜。
既是他失约就怪不得我了!
转身欲走……不过万一我前脚走了他后脚便到然后来个蛮不讲理……
于是暂且忍耐,况现在也的确是未出午时。
她绕到漱玉潭边……
潭边竟也放着一支琼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分外动人。
她怔了怔,或许是让自己在潭边守着?
什么人啊,约会的话不应该是男生先到吗?就因为他是皇子伴读?就因为他抓着她的把柄?他怎么跟那小火龙一样都喜欢死咬着不放呢?
放下花,掬了潭水拍拍脸,清凉了不少。然后恨恨坐在一旁,看着水中游鱼,想着一会如何同宣昌交涉。
这真是一条鱼诱发的麻烦,但愿不会是血案。
小火龙啊小火龙,如果你知道你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也该瞑目了。不,她忘记了,鱼是永远不会瞑目的,哪怕它是皇上的宠物。
这些日子心里有事结果睡得不好,眼下阳光又暖融融的,于是只一会,人便打起了瞌睡。
仿佛睡了很沉的一觉,却一脚踏空般惊醒过来。
日影移了一点点,看样子已过了午时。
又是开心又是生气。
开心的是对方失约,这便怪不得她了,估计人家早已忘了小火龙的事……都这么多天了,皇子伴读应是很忙的……又或者他犯了什么错误已经被咔嚓了……罪过罪过,可谁让他板着脸?哪个皇子愿意看下人的脸色?生气的是害自己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希望他就算是长命百岁也不要再想起这件事来,就算想起也要记得是自己失了约。
愉悦蹦起,却看到脚下那一大捧正在打蔫的琼花……不对啊,如果他失约,这引路的琼花是怎么回事?
转转眼珠,四处打量……空无一人。
不管了,上天作证,她的确是按时来了,况且……她将琼花绕着潭边摆了一圈,这就是证据!
满意点点头,向出口走去……
“你上哪去?”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清冷冷。
玉秀山上坐着一个人,一袭雪衣在热辣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刺目。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方才怎么没看到这么一发光体?神出鬼没,故作高深!最可恶的是他在她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之际突然冒了出来浇灭她的全部狂喜……他是不是上天派来专门和她作对的?
“时辰过了,我要回百莺宫!”、
“小火龙……”
她刚一转身,便听到他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说道。
咬牙。
猛一回头:“你到底……”
“想怎样”三字还未出口,鼻子便差点撞到那片雪白上。他竟不知何时从山石上移了过来,吓得她脚步一退,险些踩进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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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臂一捞,她整张脸便结结实实的贴在他胸口上。
未及她恼羞成怒,他的掌已滑至她的腕上,虽似虚握,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度:“陪我走走。”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细看去,眼底也布着血丝,掩去了平日的冷锐,多出几分困惑和茫然,似是还有一丝……请求?
火气消了大半。
他也不再多话,放开她,先自走了。
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游花逛景,却只盯着脚下。他说要她陪着,却仿佛视她于无物。
这个家伙,打认识他的那一刻就一直让人难以捉摸,眼下更是莫名其妙,害得她走也走不得,留着又别扭,她已是在心里将他电闪雷鸣的劈了千万遍了。
的确,莫名其妙。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新奇又危险,快乐又忧郁。他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却又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不过即便是接近,也会保持有效的距离,因为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所要的,一定是对自己有利的,无用的,哪怕是可有可无的,都会不屑一顾。眼下心底的确生出一丝难言的情绪,一连几日都在小火慢煎的折磨他,他预感到,再继续下去总会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不,改变已经开始,而他是不能允许这种改变的。可他又忍不住留下她,这是他自十五岁大婚以来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难以解释的事。
即便不回头,他也知道她在干什么。
东张西望……试探的踩着他的脚印,然后慨叹他步子太大……对着他的背影撅嘴瞪眼……无声咒骂……折了柳条对他做鞭打状,他故一停顿,她吓得当即将柳条丢在地上……无聊,叹气,偷偷看他,满脸的莫名其妙……
他也曾以为她是表面单纯却极有城府,然而两次相见……那勇闯太极殿之事怕也真是无心之失,而也只有她才会弄出那种无心之失来。
唇角不禁一弯。
她是那么简单明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即便是刻意掩饰也不用费脑筋就能将其看个清清楚楚。
若是留这种人在身边,定要分出许多心力来照顾她,这无疑是得不偿失,尤其目前形势虽表面平静实则激流暗涌,他容不得自己有半点闪失,容不得有半点意外干扰他的心神。然而有她在身边,一切又是变得那么轻松自在,仿佛天真的如看去那般蔚蓝,而虽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却已预感到那会是快乐的……
一时竟无法判断她的存在是利是弊,他何尝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如此颇费心神?
此前,他曾听苏穆风经常提起她,以为她不过是烈王府的一个庶女,因为身世可怜才令苏世子牵肠挂肚。不过这种关心挂念似有些特别,要知道,苏穆风可不只这一个妹妹,他尚有一同胞妹妹,却从未听他提过。
这七日,他毫不费力的得知了关于她更多的情况……这个女子,只有个烈王之女的名号,而在府中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来此选秀,不过是充做一个名额而已。如此,这个女子,对他而言……
若她真的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女人,他倒省了这许多麻烦,可若她真的也同她们一般,他还会如此为她心动吗?
心动……
“我哥哥在哪?我想见他……”
他脚步一滞:“见他做什么?”
她不语。
回头,正见她满脸怨愤,应是已忍耐到了极限。他突然兴致盎然,很想看看这个小人儿爆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依她的个性,爆发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吧?
“不用你管!”、
眼底笑意霎时冰凝,冷冷的瞅了她半天,见她故意视而不见,不禁愈发恼火。而他越是生气,表面看起来却越平静:“苏穆风现在行动不便……”
“他怎么了?”
她的紧张轻易点燃了他强压的怒火,他微眯双眼:“没什么,偶感风寒,卧床休养。你……不知道吗?”
他故意没有告诉她苏穆风重伤在身的实情,但她的反应似是并不怀疑……果真,她的确是烈王府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你找他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忙。”
可笑,他什么时候对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如此热心起来?不,不是因为她,而是苏穆风,苏穆风是很有用的,而她是苏穆风最牵挂的妹妹。
“我……”苏锦翎自然不会告诉她想通过苏穆风弄条小火龙:“我想问问他怎样才能留在宫里?”
这是个极没有技术含量的谎,却偏偏令人无法质疑。
狭眸中有光一闪,重又眯起,难辨情绪:“你想留在宫里?”
她剩下的便只有点头死扛了。也好,若是他真的告诉她,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只是莫鸢儿……娘,我回去陪你不好吗?咱们一起在清萧园,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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