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悲伤的时候，人会更容易醉。
因着酒意，少女双颊泛起桃花般的颜色。
安歌单手托腮，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醉了也好，半年了，她脑袋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存着一份奢望，奢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他没死。
这种奢望和幻想在见到独倚居士的时候，近乎疯狂地占据她的脑子，以至于她差点忘记，自己打算做的事情。
已是晚膳时分，秋风带着寒气，从窗外吹过来，有些凉。
安歌眼前有些混沌，站起身来去关窗，隔着桌子，半天没碰到向外开的窗沿。
恍惚中，一双修长的手不知从哪伸出来，替她关上了窗户。
她抬眼望过去，那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男人噙着玩味的笑容，慵懒地坐在桌上，一双凤眼幽深勾人。
“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灯火昏暗而模糊，映在对面男人的脸上。
像，是在是太像了。
她撑起脑袋，眼睛半睁半闭，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你怎么才来？来得这样晚？”
那个号称独倚居士的男人挑了挑眉，躬身道她面前，“真醉了？连人都不认识了？”
原先坐着的少女忽然有些恼。
安歌站起身来，向他身前走过去，独倚居士坐在桌上，正好与她一般高。
她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脸，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胡说，我没醉！魏灵均，你化成灰我也认识！”
“......”
独倚居士一怔，“你...”
刚一开口，安歌扑通一声，晕晕乎乎倒在了他的怀里。
差一点，就露馅了。
独倚居士长吁一口气，唇角微勾，轻轻拍了少女的背。
怀中醉酒的安歌挣扎了两下，又自己站了起来，端起桌上那杯桑落酒，一边呢喃道，“今日这个梦，做久一些就好了。我啊，还有好多秘密没跟你说。”
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即便是在梦里，也想与你多说几句。
秋风灌不进来，连烛火都变得格外温柔。
独倚居士唇角的笑容缓缓收住，他俯身望着安歌澄澈的眼睛，低沉着嗓音道，“你说，我都听着。”
“我啊，不是真正的夏家大小姐。我既不会琴棋书画，也不懂吟诗作赋，我就会算账挣钱，那是我老本行。我不如夏家大小姐那般心地善良，悲天悯人。我锱铢必较，眼里容不得沙子，欺负我的，我都要以牙还牙。”
“没有人知道，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想着，喜欢一个人，便应没有保留，总有一日，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若你生我的气，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可是，如今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到了黄泉，会原谅我吗？如果你不生我的气，来生，愿我们在我的世界相遇，可好？”
少女半带着醉意，半带着期待看着他，只当他是诈尸还魂的魏灵均。
独倚居士沉默了半晌。
往日里所有稀奇古怪的细节仿佛都串联在一起。
她果然，不是夏府的病秧子大小姐。
但是，那又如何。
他双手托住她的脸，对着她，一字一顿道，“不是夏府大小姐又如何，我只为夏安歌而来，眼前这个。”
她像是得到一个极大的礼物，满心欢喜。
她隐藏的，最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在这个梦里，吐露给她思念的人。
这个世界，终于有一个，真正记住她的人，不是夏府大小姐，而是，本来的她。
她很欢喜，心满意足又闭上了眼。
梦中，有个温凉的感觉落在眉心，混着桑落酒特有的清甜味道。
第二日，安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夏府。
昨夜的事竟一点也记不清了。
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留仙阁吃烧鸭的时候。
“夏蝉，我...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夏蝉在一旁打好了洗脸水，又端上一杯醒酒汤。
“昨夜我去膳房帮了一会儿忙，回来时小姐就已经在榻上歇下了，我还以为小姐自己回来的呢。不过，小姐，你昨夜醉的厉害，以后可不能喝这么多酒了，要喝也要带上奴婢，不然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可多危险啊。”
安歌摸了摸脑袋，头还有些疼，似是真的记不得了。
隐约中记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灵均，大抵是之前思念过甚所致。
既然连定远侯霍臻都说，没有生还的可能，也许，之前真的是她的幻想与执念罢了。
安歌喝了夏蝉准备的醒酒汤，收敛好情绪，对夏蝉道，“以后不会再喝了。”
夏蝉一副操心模样，“小姐心中不好受，奴婢知道。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呀。”
是啊，她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
东宫。
公子霄坐在紫藤榻上，杏黄色的锦袍衬得他矜贵优雅，温润的面庞如今春风得意，更添了几分神采。
李姨娘跪在堂下，俯身低头，等他问话。
尹容月离奇死后，公子霄便查到了李姨娘的头上，李姨娘如今一点靠山都没有，禁不住严刑拷打，和盘托出容郡主叫她暗害安歌之事。
只是，最后为何出事的是容郡主，李姨娘自己也不知道。
公子霄没有深究，反赏了李姨娘一些银子，叫她为他所用。
尹皇后疯了，夏征元早已不再搭理她，安如在裴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跟着公子霄确实是李姨娘最好的出路。
公子霄也没什么额外的吩咐，只是叫她看着夏安歌，定期向他汇报她的行踪。
“最近，夏家大小姐，可有什么异样？”
李姨娘抬头道，“大小姐近日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偶尔还是十分伤心，昨日不知怎的，自个儿跑出府喝酒，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也没带。”
公子霄暗暗皱眉。
她，竟还没放下魏灵均？
以至于独自出门买醉？
容郡主死了，尹皇后疯了，永乐帝也将不久于人世，这世上阻碍他的，都一一铲除，唯独她的心，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知道了，你再盯着些，若还有类似的事，跟着她，再派人通知我。”
“是，老奴遵命。”
末了，公子霄又补充了一句，“找机会再探探她的口风，看她究竟为何事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