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月,我与沐沐在院中梨树下流连。此时我的身体也已经基本痊愈了,我亦打算不日就回不周山去。
院子外的仙娥侍卫往来频繁,我询问沐沐可是有什么事。沐沐便去了主殿,片刻后回来道:“二殿下订婚大喜,殿内仙娥都在准备订婚之事。”
我闻之心底一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耳边不知怎的,一直回响着他的那一句:“灵犀,你喜爱梨花,我便在览清殿内为你种满梨树。”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枝上的胜雪芳华,清浅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如此甚好,我便不用再日日盼你来了。”
“上仙,你怎么哭了?”沐沐不解个中缘由,疑惑地将手绢递了上来。我未接,立在树下凝望着花枝出神,怅然若失地问她二殿下的订婚宴在什么时候。
沐沐答曰,明日戌时。
我化作一缕青烟直奔不周山而去,身后只散落了点点冰晶。一路上我犹如周身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副空空的躯壳,慌乱地落入了莫移上仙的梨树林。
我敲了敲参天的梧桐树,树形隐去,上仙撑着懒腰现出了人形。他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问道:“灵犀臭丫头,怎么突然来了。”
“有酒吗?”我潸然地坐倒在梨树下,背靠着树干,悻悻然地问道。
“啊?”上仙抠了抠耳朵,一副听错了的样子。
我索性一把夺过了他腰间的酒葫芦,拔开盖子,张开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可是酒入愁肠,怎么连半点伤情也未消减!我闯进他的木屋中,将角落里散落的酒坛一把提起,去了塞子,灌下去。酒水入喉,辛辣酸涩,和着我的眼泪全部被咽进了心里。
“真是好酒!”我擦了擦脸上的酒水,提着酒坛飞身卧在了梨树枝上。莫移上仙摇摇头举起坛子,将酒水吞下,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故?”
“相望谁先望,倾城是故国,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空中月影徘徊,我抱着酒坛,醉卧枝头,哭的如同大雨潇潇。
莫移上仙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道:“我为她守候了一生,从海外氏族之地到天界不周山,苦苦等待了几千年,每每也只能远远看她一眼。你竟在我面前伤情,如何比得过我。”他袒露所爱一生之人竟是天后怀瑾,当年,他不过是羽民国一株梧桐,却在冥冥之中爱上了羽民国的长公主怀瑾。身份低微如他,从未想象过能守在她身边,能像现在这样站得远远的,守护着她便是他一生所求。
所以他甘愿承受幻境之苦、寒暑水洗涤之痛。从羽民国来到不周山,他甚至失去了万年的修为,但他还是坚持留在这里,因为这儿是距离怀瑾天后最近的地方。
深情如他,他甚至将自己的名字都忘却了,只道自己要一生莫移,初心不改。
我将梨花酿灌入腹中,哭着取笑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而我,又何尝不是?天族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护我周全的上神,明天便要与天族的郡主订婚了。
长风刮过,不周山大雨转眼而至。我与莫移上仙只管喝酒,在不周山的潇潇雨夜里借酒消愁。我喝的烂醉,头脑越发混乱,酒精挥发,让我忍不住回想着那些疼痛的过往。大雨滂沱,我分不清脸上是眼泪还是雨水在肆虐。只觉得心被划得稀烂,一度痛到无法呼吸。
昏暗的雨夜里,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责备我喝的烂醉,我靠上去,流着泪笑了起来。片刻后,那人将我放在了一温热的床铺上,我疲惫地倒在上面,刚愈合不久的伤口,染了雨水,又开始疼起来了。酒精使我脸颊烧烫,但湿透了的身体却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抖。
我下意识地将离我颇近的那人一把抱住,紧紧地贴了上去,顿时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的温热。他亦将我搂入怀中,片刻后道:“灵犀,不若你跟我走吧。”
“好。”我嘤咛道。这句话太过熟悉了,熟悉得我根本不想拒绝。
“紫奕上神近日便要去雪域了,听说那里十分纯净,且雪域与你灵力相合,你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那人声音温柔,充满了磁性,只是我已没有气力去分辨他是哪家的少年郎了。很快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我的太阳穴疼的厉害,身上只穿了素白的睡衣。而不远处狐狸正趴在桌子上睡着。我起身下床,将叠放在一旁的法袍穿好,倒了杯茶水,正欲饮,便听到了狐狸的声音。
“灵犀,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端了杯茶递给他,笑着问他:“我怎么会在这里?”
“昨夜你喝得大醉,怕是已经记不清,是我从大雨中将你救了回来。”我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雨竟被他说的如同猛兽一般了。
我喝了杯茶后,便准备匆匆回天界了。狐狸竟将我的手拉住,缓缓起身走向我道:“他今晚就要订婚了,你还回去干嘛?”
我怔住,转念一想,他是天族的太子殿下,订婚之事自然会昭告六界,得四方朝贺。狐狸知道也并不奇怪。于是笑了笑道:“我只想亲手做个了结。”
狐狸满眼疼惜,但他十分了解我的个性,便也不再多言。临走时,狐狸嘱咐我:“别忘了十日后要动身去雪域的事,我等你回来。”狐狸所说的话,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叹了口气,再次向我解释了雪域之行,并有些孩子气地道:“你昨晚已经答应我了,不可反悔。带你做了了结,一定要速速回来。”
我笑着点头应允了。其实,我也不知道离开天界之后该去哪儿,山中弟子时常跟随上神师父各地游历或者执行各种任务,我已觉得自己落下了很多功课。但这仙界,有的只是落寞的回忆,此后留不留下,我心里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