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此去无限路
“你确定他跑了?”
荒芜的郊外,只有天际那一轮弯月撒下少得可怜的惨淡光芒,有气无力地照着立在方铮旭跟前那背对着他的男子的衣摆。
黑衣,黑帽,黑色斗篷,此人当真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打着灯笼也认不出是谁。
“若真让他逃了,于你于我,皆无益处,”那人冷哼一声,道,“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杀了他,管他是否知道那姓秦的身在何处,叫他早日去见佛祖,也算是一了百了。”
“他必然还有帮手。”方铮旭咬牙切齿。
“那绞刀可不是摆设,虽然只是当年沈先生随手做出的小玩意,可那椎骨之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黑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师侄还有点本事。”
方铮旭听罢,却并不答话。
他的眉心已紧紧拧在了一起。
“这几日,我已派长空去寻过,”方铮旭沉吟许久,方道,“听闻那个叫做青芜的女子,已有数月不曾现身,想来或许……”
“你可曾查清,那女人与他的关系?”
“还能有何关系?”方铮旭嗤之以鼻,“这厮一向风流,真要挨个去找那些女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回来。”
“那你便好自为之。”黑衣人有意拖长了音,使得这句话听来颇显意味深长。
方铮旭不言。
“另一个也还没逮着,我看,你也别闲着了,”那黑衣人负手回过身来,那立在月光下的漆黑人影,越发显得阴鸷,“虽说是因为那场大雨才让井水冲了密道,可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你可得掂量着些。”
方铮旭点头:“的确如此。”
他沉默片刻,又道:“不过,萧璧凌一事,当还不至于太叫人烦心。”
“哦?”
“我听闻,就在寒露前后,江湖各大杀手与组织,都收到一封暗花,而那重金悬赏的人头,正是萧璧凌的。”
“你怀疑我?”黑衣人的话音忽然又低了几分。
“不,我等要杀他,还不至如此大费周折,”方铮旭道,“只是,有了这暗花在,许多事便不必太过费心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唯一露在外头的唇角,在月光照耀之下,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既然有人愿意充当这把杀人的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方铮旭不便久留,说完这些便拱手告辞,就在他转身之际,却看见着一身紫棠色衣衫的冷君弥拎着一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看那奄奄一息的面容,赫然是灵儿。
方铮旭飞快瞥了二人一眼,便即匆匆离去。
这个灵儿,自然那个服侍叶枫身侧,却行苟且之事,甚至派人追杀孙婉柔母女的灵儿。
“当真无用,”岳鸣渊漠然道,“让你潜伏在他身旁,却动了那些歪心思,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你还真想杀了孙婉柔母女,做庄主夫人?”
“长老!”灵儿被那青年扔在地上,面上立时露出惊惧之色“长老救我——”
“救你?你去暗杀孙婉柔,便已注定了那姓叶的不会放过你,你竟还想着能够活下去?”黑衣男子回转身来,垂首冷眼望向灵儿。
灵儿趴在地上,抬头之时,恰好完整看见那黑衣人被兜帽挡去一半的脸孔。
那是沐剑山庄的长老,岳鸣渊。
“可庄主真的待我很好,除了名分,所有女人想要的,他都给了我,”灵儿惶恐之下,语调已然开始哆嗦,“我是想着,横竖都要在他身边,我为何不能光明正大?每次那个女人有些什么毛病,他都会抛下我去安慰她……长老,我也是女人,我也想有一个能够一心待我,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可我……”
“所以你就去暗杀孙婉柔?她与叶枫青梅竹马,凭你那点小伎俩,还能让他彻底抛下那个女人?”岳鸣渊冷哼一声,对那青年做了个手势,“君弥——”
冷君弥略一颔首,面无表情上前,即刻伸出手去,拧断灵儿颈项。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分明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才能做出的举动。
“好在她使唤不动您的人,这才避免了更多折损。”冷君弥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这话,当然是对岳鸣渊说的。
岳鸣渊只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冷君弥,漠然道,“若这些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博得叶枫信任,这沐剑山庄,早便该易主了。”
“长老莫要动怒,”冷君弥微笑,“这样的女人,想要多找几个也不难。”言罢,即刻俯身将尸首提了起来。
他所去的方向,正是荒地后头不远的乱葬岗。
孙婉柔回到山庄后并未提起过得青芜相救一事,偏偏冷君弥也没提。
不论明里或是暗里。
至于青芜,却仍在从东瀛到中原的客船上,对这些日子里中原若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这船行了月余适才靠岸,过了小寒,天已越发冷了起来。她在上海县城里人最多的小酒馆里坐了很久,还让伙计沽了满满一壶的酒,直到喝得一滴不剩,周身因寒气所激发的痛楚,方才褪了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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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的位置是靠近火盆的角落,这里的酒客一来没几个有她如此畏寒的,加上都看见青芜带着一把看起来就渗人的横刀,便都不怎么敢靠近。
是以那张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纸笺,才会显得那般突兀。
“重金悬赏?”青芜很快便被那纸笺上的字吸引了目光,随即抬眼看了看那立在她跟前的青年男子,“荀兄?”
“从这暗花出现至今,已有数月。”荀弋道,“可直到今天你才出现。”
“那,我是否该说一句‘让你久等了’?”青芜莞尔。
“随意。”荀弋淡淡道。
青芜仍旧微笑着,随即从他手里接过那封暗花,仔细看完,方道:“他的命倒是很值钱。莫说百金,即便只拿出一成,也足够让人过几年好日子了。如此划算的生意,你不打算接?”
“我看,你会比我对他更感兴趣。”荀弋在她对面坐下,到,“在你离开中原前的那段日子,似乎在金陵待了很久?”
“都被你给猜了出来,那多没劲啊——”青芜故作懊恼之状,将手中信笺折起,收在怀中。
“他已失踪数月,只怕光是寻人,便要花费不少工夫。”
“多谢荀兄提点。”青芜略一颔首,随即便起身结清酒账,走出酒肆大门。
她一向不喜在人前表露心绪,尤其是这样不好的心绪。
自己不在中原的这几个月,金陵城究竟发生过何事?为何突然之间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萧璧凌有时的确会犯傻,不过绝不会这样犯傻,这些江湖上的大事小事,他所经历的远比她多出许多,又怎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很快通过马帮暗桩得知,扶风阁里,失踪的并不止萧璧凌一人。
而另外一个,却也是与他关系十分密切之人。
当然是某人的好师弟,宋云锡。
马帮可并非像许玉兰所说那般,是“养马”的帮派,而是江湖上各种三教九流之人,约定俗成般形成的组织。他们不像一般帮派,占山为王,鼎立一方,而是中原各地成千上万聚集起来的人,明里替人赶骡马送货,维持生计,暗里却成了江湖中最为广阔的眼线,分布在各地,由各路舵主理事。
这马帮之中,有位姓瞿的舵主,曾向退隐多年的天琊求剑未果,后得青芜相助,连哄带骗给他求了把剑,便赠了她信物与竹哨,防不时之需。
这也是为何青芜多年不在中原,却对这大大小小的江湖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原因之一。
她越发感到了此间的重重疑点,一时也顾不上回扬州,便快马加鞭朝金陵赶了去。
也就是在这些日子里,远在扬州的点翠轩,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生生将给吓了一跳。
这日傍晚,许玉兰本坐在后院凉亭里,喂着亭外池塘里的鱼,却依稀听到前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仔细一听,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门。
“是不是……有猫?”许玉兰说着,不自觉望了一眼门口,放缓了呼吸。
她曾被傅云缙捉去,警觉性总是有的。她仔细听着门边的声音,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却停了下来。
许玉兰想了想,便即学了一声猫叫。
话音刚落,门环就被叩响了。
许玉兰扔了鱼食,猫腰站了起来,一面将院内各处机关打开,一面摸到门口停下,只听得那敲门声时轻重,有时还会停顿许久,方叩响下一声。
“谁呀?”许玉兰故意装出很凶的模样,“大半夜敲门,想干嘛?”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依旧以方才那般断断续续的节奏叩着门。
“不说话我可放狗了!”许玉兰骂道。
“姑……姑娘……”门外的人终于开口说话,这声音听起来,仿佛快要断气了。
许玉兰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何情形,那敲门的人便一头栽了进来,直接摔在她怀中,将她压得一个趔趄,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哎呦喂我……”许玉兰被压得几乎昏死过去,然而定睛一看,却瞥见怀中青年清俊的眉目,只一愣的功夫,却听得他含混不清道,“请问……”
“请问什么……”许玉兰话音刚落,便见倒在怀中那人猛然呕出鲜血,只骇得她惊呼一声,连忙推开他,连滚带爬窜了起来。
许玉兰锤了一把胸口,待得冷静下来,才发现那倒在地上的青年已经昏厥过去。
“喂!”许玉兰轻轻踹了他一脚,“死了没?”
倒在地上的人并未吭声。
许玉兰沉吟许久,便小心翼翼关上大门,蹲在那人身旁观察起来。
“唔……长得倒是面善,可到底人是哪来的……”许玉兰说着,却瞧见那人腰间落下一块玉牌来,上头刻了一个她不认得的“巽”字。
“好像在哪见过……”许玉兰想了想,这才记起前些日子在益州时,看见周素妍佩戴着相同的玉牌,只是上头的字不一样。
她心想就这么把人耗死在这似乎也不妥,便打算把人先拖进去放着,可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统共也没多少力气,便只得作罢,随即从里屋找了卧榻褥子,在院里就地铺好,把那受伤的青年挪腾上去,随后又打了盆水,找出纱布与金疮药,等这一番折腾过后,许玉兰已累得够呛,差点就抱着树睡过去,险些摔了一跤醒来之后,便在院中石桌旁伏倒,没过多久,已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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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里那一轮弯月,渐渐隐入云后,周遭光芒,也变得愈加微弱。
许玉兰是在翌日一早,被刚赶回来的青芜给叫醒的。
那是因担忧与焦躁而发出的熟悉呼唤。
“玉兰你怎么了?怎么一身都是血……”
“你回来了……”许玉兰不明就里揉了揉眼睛,“那什么……不是我的血,他的。”
说着,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青年。
“我看见门环上也有血迹,便……这位是?”青芜仔细看了看那青年的面貌,眉心却不由蹙紧了,“宋公子?”
“你认识他啊……”许玉兰道,“我还差点以为是你的仇家呢。”
“他怎会躺在这里?”青芜不解道。
“不知道,”许玉兰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坐在石凳上不愿起来,“昨天晚上他敲门进来,一句话还没说就晕过去了,我想着,总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于是……”
“我先扶他去客房。”青芜说着,便即上前将人搀扶起身,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有些费劲地将他挪去了客房。
她并未多说什么,而大大咧咧的许玉兰,也全然不曾发觉到她那越发凝重的眼神。
从青芜得知萧璧凌出事之日起,她便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周素妍大概也有着某种她不知道的“神通”,又或是她与方铮旭师徒也有何芥蒂,在青芜到达金陵之后,那位看起来深居简出的年轻长老,便托陆寒青送来了口信,大致将萧璧凌受困至脱身前后之事告知,因并不知晓萧璧凌伤势详情,也不便形容得太过,只是说他脱身之时,看起来显得十分虚弱。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至少让她知道他尚在人间,也便足够了。
周素妍曾说,这师兄弟二人,必然是触怒到了方铮旭,才会遭遇这些。
青芜仍旧留了后手,并不曾对陆寒青说过,他二人曾怀疑方铮旭一事,更未将柳擒芳告诉她的一切透露出去。
而如今的她,独自背负着这些真相,竟忽地忽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宋云锡大概是从某些地方打听到自己与萧璧凌往来甚密,这才会找来点翠轩,那么萧璧凌……
为何他却没有出现?
当宋云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放大的精致而娇俏的女子面孔,眸底散发着好奇的光彩,正饶有兴味打量着自己。
他立时便骇得一个激灵,惊坐起身,额头正磕上那女子下颌,疼得她“哎呦”一声便跳了起来。
“对不起啊,姑娘,我……”宋云锡慌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慎牵动伤口,一时之间,疼得龇牙咧嘴。
“好痛……”许玉兰一面揉着下巴,一面蹙眉打量着他,眼中不满,在目光与他对视的刹那便已烟消云散,并立刻换上了一脸灿烂笑容,“你总算是醒啦!”
“这是哪?”宋云锡蹙眉,“姑娘是……”
“我叫许玉兰。”她说着这话,已然斟了满满一盏茶水递上。
宋云锡迟疑接过茶水:“那,姑娘能否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当然是扬州了。”许玉兰笑眯眯道,“你可别是被人打傻了,自己敲门进来的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宋云锡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昨夜发生之事,当下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盏都快拿不稳了,他忙借着饮水的机会匆忙垂眼:“昨日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赎罪。”
“是挺冒犯的,老娘可被你吓死了。”
“姑娘,我……”
“哎呀,别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啦,”许玉兰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云锡。”
“哦——”许玉兰有意拖长话音,“你叫我姑娘,那我就叫你宋公子好啦。”
“随意。”宋云锡言罢,略一沉吟道,“敢问……”
“你是来找青芜的对吗?”
宋云锡点了点头。
“她赶了很久的路回来,几夜未眠,才刚睡下呢。”许玉兰道。
“是这样……”宋云锡听罢,心下不觉怅然。
“哎,对了,公子你是从哪来的?听你的口音,也是来自江南一带?”
宋云锡点头不语,眉心却越发紧蹙,良久,终于开口道:“许姑娘方才说,你与青芜姑娘同住?”
“没错,怎么啦?”许玉兰不解道。
“那么,青芜姑娘她是哪里人?又是从何而来?”宋云锡凝眉。
“这我还真不知道,”许玉兰道,“不过,她平日行事一向神神秘秘的……”
“那,你平日见她,总是一个人吗?或是说……有没有见过她同其他人往来?”
“有啊,”许玉兰点头,“她平日里替人行事拿佣金,自然常会有人来拜访,不过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宋云锡听罢,忽觉哑口无言。
她对那个叫做“青芜”的女人,似乎并不十分了解,想要从她口里问出些什么,想来并不可能。
可他听那些从益州回来的弟子们说,萧璧凌与她的确是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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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点,也得到了周素妍的证实。
难道,只是这些年轻人闲着无聊的传谣吗?
他伤势太重,眼下还时不时会发作,虽清醒了些许时辰,仍是不可避免地昏睡过去,而许玉兰对他东一茬西一茬的问话,也将他近日所经历之事都问了出来,待得青芜一觉醒来,便也都告诉了她。
萧璧凌整日行踪不定,又与方铮旭处处针锋相对,如此明显的事,宋云锡再傻也多少看出了些许端倪,是以听了萧璧凌当初回到扶风阁说起的那番话后,便开始着手调查秦忧寒失踪之事。
只可惜,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于是并未顽抗,而是伺机寻求生机,之后犹疑再三,方选择了来到扬州,试图向青芜了解一二。
青芜从许玉兰口中听到这一切后,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她走出房门,绕道后院里一间久闭不开的屋前。
在她手中,还拈着一封书信。
那是一纸重金悬赏的暗花,与当初荀弋给她的那张内容一模一样,字迹相同,显是用印板大量复制,全无笔迹可寻。
这是她听闻荀弋告知此事后,又一次看到这暗花。
那个干净利落的杀手绝不用婆婆妈妈多此一举,那么究竟是谁,也想告诉她这笔暗花的存在?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她原本行的也是此间营生,兴许正是这雇主广散这书信,也派发到了她的头上呢?
她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推门,走进了眼前那间屋子。
这里所陈列的,是她从东瀛归来后的短短数月间,从江湖各路搜集到的文案卷宗,记载各门各派旧事。
当然,对于这些卷宗,有许多她也未曾仔细看过。
她将扶风阁与沐剑山庄的卷宗找出,在一旁桌案边坐下,一页页仔细翻阅。
“沐剑山庄第三十六任庄主,薛定鹏。”青芜读至此处,不觉摇头一笑。
这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改头换面了几回,大概都没人能够数得清了。
这些江湖中人,也未见得有庙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员爽利多少,什么快意恩仇,什么行侠仗义,都不过是把少数人的义举,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这世上每个角落,只要还有人存在,就少不了勾心斗角,少不了争权夺势。
哪怕只是一碗水,也会有人抢得头破血流。
她又接着朝下看去。
薛定鹏早年丧妻,又不肯再娶,膝下唯有一独女名凝玉,后招赘了一名女婿,是当时江湖之中,在江南一带,颇有侠名的年轻人,名唤叶峥昀,成婚后第三年,在生下独子叶涛后,薛凝玉便因病亡故,不久之后,薛老庄主也因此伤心过度而病倒,不到两年便也追随爱女而去,从那之后,这沐剑山庄便改姓了叶。
叶峥昀在叶涛成年后,便替他娶进新妇,于次年诞下麟儿。可在十余年后,叶枫及冠前半年,叶峥昀竟忽然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迹,沐剑山庄始终对外宣称,叶峥昀是因病而故,然而那所谓的墓地,实则却是一处衣冠冢。
在那之后,接任庄主的叶涛,便常常将自己闭于门中,不知钻研何事。
直到他死在了那处连叶枫都未曾见过的密道之中。
青芜从前也简单翻阅过这些过往记载,只是从来不曾往前再查。而到了此刻,她看罢这些文字,脑中却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父亲沈肇峰所擅长的,是机关之术,可从沐剑山庄中,薛定鹏至叶枫这几代,皆不曾涉猎于此,那么,叶涛让父亲所办之事又是什么?
多半是与那密道相关,那么,那个密道又是从何而来?通往何处?据说,当年秦忧寒与叶枫等人曾尝试探寻其奥妙,可很快便发觉,那密道的尽头,只不过是一堵厚厚的石墙,四周甚至没有一道缝隙。
莫不是叶涛无意从庄中寻得此密道,并认为他父亲的失踪与此有关?故而寻来沈肇峰,意图破解其中关窍,却不想突遭横祸。
可是,又会是谁杀了他?杀死他的目的又何在?
青芜想着这些,便愈觉心烦意乱,她将这些卷宗推至一旁,目光落在了书架一角。
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有一个人的安危,正为她所记挂。
可这萧璧凌除去金陵,难道还有能够落脚之处吗?加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金悬赏,想来也不会有人轻易将他收留。
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又可还尚在人间?
若他平安无事,为何又不来见她?
是怕拖累吗?
一个从来不曾远离人间烟火的人,绝不可能逃去荒山僻岭。
而除去所在乎之人,能够依存之处,便只有家了。
开路不明的高深武功,还有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
他的来历绝不会简单。哪怕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派,也定是承袭文武的世家。
那么他又是出于何种原因,方才背井离乡?
“二十六……十二岁入门……应当是十四年前。”青芜一面计算着年月,一面抬眼望向西侧书架。
那杳无音信之人,看着虽是不羁的性子,骨子里却是斯文守礼,虽身处雇佣门派,长年干着刀尖上舔血的营生,却偏生喜好诗文,一身儒雅风范……这般心性修养,又岂会是寻常草莽?
“也许,不应该先说秦阁主,而是应该先说说,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比如——”青芜莞尔,似是有意拉长了话音,道,“当年在沐剑山庄,沈肇峰家人遇害一案,秦阁主替叶庄主找回了四具尸首,可是如今,沈轩却还活着。如今沈轩现身,而他身旁又曾跟随过一名女子,而又恰巧,这个女子,我是和她打过交道的。”
“沈轩身边的那个人,是夜明宫的逃徒,我救过她一次,以后她却来找我帮忙,说是要替她从宫里偷一件东西。我当然不会这么干了,只是在不久之后,她便自己承认,和裘婆婆的男宠勾搭成奸,而要偷的那件东西,便是属于那个男人的。”青芜悠然在一旁坐下,道。
“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却出现在了夜明宫,更有趣的是,一介文弱书生,在被人追杀的情形之下,竟能活着跑到千里之外的雁荡山下,偷生七年。”青芜说完,宋云锡便立时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师父将他带去……带去夜明宫?”
他能领会出这前半句,着实已经是不容易了,兴许也是因着近日发生了太多令他难以置信的变故,可这后半句,连他自己都无法认同,说完不久,便立刻摇摇头道,“应当只是带去那附近……莫非是为了躲藏?”
“未必是躲藏,说不定,也是为了疗伤。”青芜展颜,“大概你的那位师父,不想让人知道他救了人,所以,只能找一个可以令他足够信任,又居住得十分隐秘,还有医术在身之人,来做这件事,而在温州到台州一带,又有不少山谷,正是适宜隐居之处。”
青芜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轩知道当年逃亡之后的一切经过,秦阁主或许意识到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是个危险,所以便找了具无名尸骨将代替,并将他送去友人那里医治,可他并不知道,想要对付他,或是想要对付沈肇峰的人,已然知晓了他的去向,便跟去那里打算杀了他,而沈轩却侥幸脱身,又恰好会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夜明宫的女人上了钩,将他藏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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